从为初恋抗婚，到家蓄百妓，白居易到底经历了什么？

作者：曲子

来源：曲子文艺腔

01在李白死后十年，杜甫死后两年，白居易出生。白居易的出生符合一切狗血剧情混乱开场的设计。他爸爸是他的舅舅，他妈妈是他的姐姐。也可以换算为：他爸爸是他的姐夫，他妈妈是他的舅妈。这个绕口令加奥数一样的复杂家庭关系，是不是让你有些晕菜?这复杂的关系，别说你想不明白，就连我也担心自己写不清楚。事情是这样的：白居易父亲叫白季庚，白季庚娶了自己亲姐姐的亲女儿，生了个儿子，叫白居易。这个天雷滚滚的八卦，这个核弹一样充满危险的大瓜，是罗振玉先生根据白居易为外祖母撰写的墓志铭考证出的。也许你会问罗振玉是谁，罗振玉就是甲骨文的发现者。陈寅恪先生的考证也支持了罗先生的观点。白居易的父母属于近亲结婚……此刻，你在为白居易的智商担心吧?白居易父母虽然是近亲结婚，但父母年龄相差26岁。如果我们一定要给他的智商找根据，不知道这一点算不算。来显示一下白居易的智商：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，已经能认几千字。家里人把字写在墙上，然后读出其中一个字，刚会走路的白居易马上就用他那沾着口水的小手指给指出来。四五岁的时候，就已经开口咏诗。九岁熟练掌握格律声韵。十六岁在考场上写命题作文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，成就诗名。二十七岁一举中第，他自夸“慈恩寺下题名处，十七人中最少年”，意思是这届他最年轻。三十五岁创作《长恨歌》。写出这首千古爱情名篇时，他还是单身狗。02白居易是三十七岁高龄才结婚的，这在古代非常罕见。为什么结婚这么晚呢?这个锅还真该扣到安史之乱的头上。安史之乱犹如一把野蛮的劁刀，一刀下去，大唐的荷尔蒙一地鸡毛，以前的雄浑壮丽转身就是颓废虚弱，从前的无限风情已然是人心憔悴。李白、杜甫都饱受战乱之苦国难之痛，白居易虽然没经历那个时代，但时代后遗症的疼痛却是他与生俱来的。这个后遗症就是藩镇割据和频繁的战乱。白居易生于官宦之家，祖父父亲也都是科第出身。虽然出生不错，但小环境处处受制于大时代。为了躲避战乱，四五岁的时候，父亲就将他从家乡新郑送往符离生活求学。天才之所以是天才，往往就是他鬼使神差地爱上一件事，这件事让他欲罢不能，不做不行。白居易对待读书和写诗就是这样。多年后，他回忆自己少年时读书的情景，他说，天天不停地诵读和练写，以至于口舌生疮，两肘磨出了铠甲似的厚茧。看他这副样子，妈妈心疼而满意。但妈妈没有想到，就是这样一个乐学少年，却意外遭遇了早恋。03在白居易一生的诗里，时常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，时而清晰，时而缥缈；清晰或者缥缈，她都那么美好。她的名字叫湘灵。符离，民居。少年白居易在窗前寂寞苦读时，窗外一片春光。鸟鸣声如新鲜欲滴的樱桃，风拂乱窗前梨花。他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他一心只读圣贤书。她出现了，她的美那么有力，将他的头从圣贤书堆中拔出。她不经意地一笑，软软的，软得他心里地震，书堆倒塌。他向她望去，她身影已远。柳丝垂，空气甜。他开始贪恋窗外的好风景，他时常向窗外张望。他们相识了，他们相爱了。一切都美好得像初恋该有的样子。娉婷十五胜天仙，白日姮娥旱地莲。何处闲教鹦鹉语，碧纱窗下绣床前。这首诗，是初恋时他眼中的她，他告诉她：你是电，你是光， 你是唯一的神话。我只爱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。这似乎是一场秘密的恋爱，只有他们两心相知。初恋时，他十九，她十六，金风玉露，人间饱满。他们秘密恋爱一直到他二十七岁。二十七岁，他去赶考。这是他们第一次别离。在孤单的路途上，在紧张的备考中，他苦苦地思念她。泪眼凌寒冻不流，每经高处即回头。遥知别后西楼上，应凭栏干独自愁。我思念你的泪水在寒风中结成了冰，路途上，每遇到高处，我就登高回头远望。我知道此刻你也在楼上远望着我。远在他乡，夜半醒来，再也睡不着，他点亮灯，不为读书，只为有个影子相伴。心里把影子想象成她。原诗是这样：“夜半衾裯冷，孤眠懒未能。笼香销尽火，巾泪滴成冰。为惜影相伴，通宵不灭灯。”这首诗，是不是可以感觉到白居易与湘灵已经私订终身?这对恋爱中的宝贝儿，美好的灵魂和肉体此刻都在云端。他俩相信“人言人有愿，愿至天必成”。他们浪漫地表白心迹：“愿作远方兽，步步比肩行。愿作深山木，枝枝连理生。”他一举考中，在赶回家的路上，他仿佛已经体验到“洞房花烛夜，金榜题名时”的双重幸福。他想在给母亲报喜的时候，趁着母亲心情好，请求母亲答应他和湘灵成亲。等来的却是母亲的暴怒。母亲不假思索就拒绝了，她给出的理由粗暴而堂皇，而且特别主旋律：门不当、户不对。白家几代官宦士绅，而湘灵却是农家女儿。在白母看来，娶一个农家女子，简直就是有辱家门，想都不用想。不知与她的特殊婚姻有没有关系，这几年，母亲精神时常错乱，动不动就要自杀。白居易是个孝子，哪里还敢忤逆母亲。只是他不明白，在母亲眼皮下，他与湘灵相好这么多年，母亲像没看见似的。他以为只要不影响学业，只要能考中，母亲便会成全他们的幸福。可是，真到了这一天，母亲那么决绝地拒绝了。难道过去是母亲在纵容自己吗……这个念头一闪，他不敢细想，再细想就是对母亲的不敬。他对湘灵怀着深深的歉意，他向湘灵发誓，此生一定要在一起。他们绝望而又小心翼翼地爱着对方。他们爱起来那么伤感。他们的爱像在灿烂的春天里穿着冬天的旧棉袄。几年后，白居易在帝都担任校书郎，趁着举家搬迁的机会，他哭着恳求母亲答应他娶湘灵。他知道，这是最后的机会了，他必须抓住这命运的尾巴，为湘灵，也为自己。母亲拒绝得还是那么斩钉截铁大义凛然。白居易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诉，在母亲听来简直就是精神病患者的呓语。爱情就是两个无头的身体疯狂地彼此寻找。爱情就是两个傻瓜的认真，在别人眼里全是笑话……包括他的精神病母亲。他陷入了彻底的绝望。“不得哭，潜别离。不得语，暗相思。两心之外无人知……唯有潜离与暗别，彼此甘心无后期!”爱情有多绝望，这首诗就有多凄切。白居易的这首《潜别离》声声泣血，句句断肠。一千多年后的今天，在这个平静的夜晚重读，我还能分明感受到他悲切绝望的眼神，还能看到笔在他手中的颤抖。白兄，你在替全世界的爱情沉默受过，就让我替你放声一哭吧。04从此白居易与湘灵天各一方。爱情就是这样，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肉，虽然天涯阻隔没有音信，但彼此还疼痛着对方的疼痛。白居易对湘灵的疼痛与怜惜，就是坚持不婚。不管母亲如何逼婚，他都以没有合适的人为借口加以拒绝。三十五岁这年，担任周至县尉的白居易与友人到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游览，马嵬驿是杨贵妃自杀的地方，几位朋友对大唐往事颇有感慨，便怂恿白居易以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为题材，写一首诗。白居易沉思片刻，挥毫一气呵成，《长恨歌》横空出世。这是白居易的巅峰之作。这也是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长篇叙事诗。同时，它也是爱情诗中的史诗级作品。因为这首诗，唐明皇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得以家喻户晓。因为这首诗，在宫廷内的薄情寡恩之外，让我们看到了几分人性的光辉。但是，很少有人注意到，写《长恨歌》的白居易还是个单身狗。作为一个单身狗，他是如何写出这缠绵绯恻至情至性同时又悲天悯人的《长恨歌》的?仅仅靠才华可以支撑起《长恨歌》中的大爱大悲吗?我更想问的是，《长恨歌》写的仅仅是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八卦爱情悲剧吗?显然不是。风流云散的王和女人的故事只是这首诗的故事外壳。这首诗要表达的感情，是白居易与湘灵的爱情。是他对自己爱情的感慨自怜。你也许会问：说这话有根据吗?有的。这个密码就埋在诗的末句中。“七月七日长生殿，夜半无人私语时：在天愿作比翼鸟，在地愿作连理枝。天长地久有时尽，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”“在天愿作比翼鸟，在地愿作连理枝”。这两句哪里是七月七日唐明皇与杨贵妃两个人的的私房密语，分明就是白居易和湘灵的悲伤誓言：“愿作远方兽，步步比肩行。愿作深山木，枝枝连理生”。这几句诗是之前几年他写给湘灵的。在《长恨歌》中，又稍微变了一种说法而已。在别人的舞台上，上演着自己的故事。这就是《长恨歌》。这就是他和湘灵的爱情。05处在婚姻罢工状态的白居易，在三十七岁的时候，还是找了个同事的妹妹结婚了，这桩婚事符合白母的标准，也许我们可以推断，他是为母亲结婚的。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白居易的母亲。她还是少女的时候，莫名其妙地被嫁给了自己的舅舅。我们无从知道她婚后过得怎样，我们只知道她后来有严重的抑郁症。也许她的婚姻是自己无力掌控的悲剧。但她又有力地制造了儿子的爱情悲剧。她的行为只是沿着当时的社会惯性而已。我们似乎并无权指责她什么。几年后，她在花园里投井而亡。其时，还未油腻的大唐耿直BOY白居易因言论得罪了太监集团。太监们便要打击报复白居易。他们的手法很高明，没有直接攻击白居易，而是通过白居易的诗文找到攻击方向。还真让他们给找着了。在他们刁蛮怨毒的目光搜索下，他们兴奋地发现了两首诗。一首诗是《赏花》，另一首诗是《咏井》。他们一拍脑袋，不，一拍大腿，白居易的罪名就有了。白居易啊白居易，你妈在花园里投井而死，你不思己过，不悲不痛，又是赏花又是咏井，你这是大不孝啊。于是白居易被贬官发配江州。是不是突然觉得江州这个地名很熟?是不是想起了那一句“江州司马青衫湿”?是的，就是这一次，他与琵琶女浔阳江头萍水相逢，写下了著名的《琵琶行》。一切仿佛命运安排好了似的，在与妻子去往江州的途中，他竟意外遇到了漂泊的湘灵父女，当着妻子的面，当着湘灵父亲的面，他与湘灵抱头痛哭。我梳白发添新恨，君扫青蛾减旧容。应被傍人怪惆怅，少年离别老相逢。物是人非，多少年的委屈思念，多少年积蓄和压抑的泪，一任它流啊载不动许多愁。这是他与湘灵最后一次相见。06被贬江州之后，那个书生意气的白居易消失了，归来的白居易，不是少年，是成熟的政治家，是老练的油腻男。满腹才气，一身正气，玉骨柔情的男儿气，那又怎样?到头来还不是情伤累累，到头来还不是畏谗忧讥被人下黑手。坚持自己是如此艰难，而放弃自己，却海阔天空。中晚年的白居易，油光水滑，仕途渐顺，在大唐政治的斗兽场上，他腾挪自如游刃有余。他开始有了政声，有了名望，成为了文坛领袖，成为了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，成为了资深政治家。晚年的他，开始享受生活，准确地说，是享受女人。他蓄养了上百歌妓，等于在家里养了一个大型歌舞团，他亲自调教指点他们歌舞技艺，提升她们的艺术品位。他左搂有着杨柳细腰的小蛮，右拥以樱桃小口著称的樊素，笑看美女在怀里争宠撒娇争奇斗艳。白发红颜，相映成趣，老凤雏声，怡然自乐。何不游戏人间管它风风波波多少年。何不游戏人间不如展开笑颜。老年的他，幸福地堕落着，快乐地放纵着。问题是：他幸福吗?从前那个清风少年哪儿去了。那些以爱情命名的日子哪儿去了。写到此，我看到了一滴浑浊的泪从他苍老松弛的眼眶中滚下。他喃喃自语：“老来多健忘，唯不忘相思。”作者：曲子文章来源：曲子文艺腔